时间: 2025-12-29 01:20:57 | 作者: 不锈钢烧结网
子童是我们编辑部曾经的同事,2023年,她去了景德镇做了景漂,学习做陶瓷。某一天,她寄来了几个陶瓷手捏杯,上面有一些手写的文字选段,《荒原狼》《瓦尔登湖》《金阁寺》......她说“多喝水,多读书,任何一个时间里你都可以多躲进文学的角落”。
这几个杯子很受大家喜爱,点咖啡时都指名要用。隆福寺新店开业,我们邀请子童在店里做了个小小作品展,这一次她寄来了几十个她和朋友亲手制作的杯子、花盆、餐盘......还发来了这篇她说“没有技巧全是感情”的文章。
子童的小展览到明年1月5日,欢迎你来店里摸一摸这些承载着她所珍视的生活的器物,每一个都独一无二,也可以带回家,或送给你所珍视的朋友。
我总记不得是何时离开北京的。每次需要回忆,就打开朋友圈,翻到最后一条工作转发。
五六岁的时候,我有半年不用上幼儿园,住在外婆的海岛村子。没有大人看管,每天在脚力能及的范围里胡跑。有时和邻居小孩满村巡逻,更多时候是看蚂蚁搬一下午食物,或在阳光里做梦。
那时我对时间变化的感知,是太阳起落,肚子敲钟,是外婆门口合欢树开花、落叶、再铺上一层雪。时间的尺度是四季的轮转。
上了小学,时间变成十五分钟一个单位。一个单位是课间,五个单位正好是一节课。
我有只红色的米老鼠手表,上课总盯着秒针转动。一节课的前两个单位最慢,走完第三个,兴奋才一点点攒起来。但即使下课铃一响就奔出去,课间也总不够用。
为了确认学校没偷走课间时间,得经常用手表核对看看。那时我也偷时间,放学后磨蹭一小时再回家,借口跟妈妈说看错表了。
开始用即时通讯软件后,时间的单位又小了。一行消息发过去,几分钟没回,就会开始着急。如果发了微博或朋友圈,更是每隔五六分钟就得看一眼。
一八年我毕业,开始工作,时间的颗粒度对得又齐又细。上下班打卡,开会,编写日报、周报、月报。加班等打车报销,点外卖怕送达超时,网购优先筛选次日达,点奶茶要算好等待杯数和步行到达时间。每一笔下单和取餐,都严丝合缝。
以前我很喜欢思考,思考诸如人生意义之类问题,即使想不出什么新花样。毕竟生活的日常很无聊,要想过的有趣些,最简单的方式是花钱,花得越多,越能体验小众的有趣,显得自己更有趣些。思考意义也相对小众,还不用花钱,似乎很有意义。只是每次和同样愿意当众思考意义的朋友,喝得脑袋通红,高谈阔论有多澎湃,散场之后就会有多空虚,多痛苦。但没关系,痛苦显得思考意义更有意义了。
后来生活忙碌起来,就没那么多闲功夫思考意义了。发现追问意义有些无聊,只能用来打发年轻的时间。
在做書工作的那两年我很年轻。现在回想起来,除了工作本身,很多精力花在和刘松吵架上。这是一段很特别的经验,刘松是个特别的老板。我很幸运。很少有哪个上司愿意把时间花在和小孩辩论上。但我也很热爱工作,努力工作,他可能不好意思拒绝我的辩论邀请,怕浇灭我的工作热情。
现在想想,当时的这种行为大多出于我的精力旺盛,以及对工作过于较真。为工作辩论还是个很好的借口,既算工作的一部分,散发出认真工作的气息,还不用真的工作。
我们的争论经常暂停在刘松的一句:“先完成,再完美”。我很不解,毕竟从小学校里教的,是不打无准备的仗,高考只有一次机会,做错原本可以做对的题,是不容原谅的。幻想画面中的自己,总是射击运动员的形象,必须在激动人心的战场上,一脸冷酷,一击即中。
也许要庆幸小时候的抗压能力练习的不够。工作了几年后,赶不走的疲惫、愈发敏感的焦虑神经,一焦虑就胃疼,一胃疼更焦虑,有一次气得发抖,还有一次紧张到突然失语。担心身体坏掉,我才不得不停了下来,
学习陶瓷,但大部分时候带着小狗进山里玩儿。找一片阳光充足的绿地,坐着或躺着。天热时,顺着山溪找个不深不浅的水潭,跳进去,寻摸一处可倚靠的石壁,闭上眼,打开鼻子吞咽树木呼出的气息。身体好像溶解在水里,显得特别轻。看小狗开心地瞎跑,眯起眼,在想象里它成了一匹不太聪明的小狼,自己就有点像宫崎骏笔下的幽灵公主。
景德镇的路边、墙角、草地、房顶常常看到各种有趣陶瓷,像是城市独有的街头涂鸦
在山里乱走(不太建议),走了二十多公里终于发现出口很开心,而且竟然是一处废弃的六十年代矿场
和新生活的蜜月期大约持续了半年。天气变冷,野山进入冬眠,我的目光落回生活的附近。
有段时间在咖啡馆兼职,这种时间空间中,与陌生人的真挚交流变成日常。原本以为生活中无交谈可能性的,不同年龄,职业背景,人生经历的人给我很多启发
我发现,景德镇许多临街的陶瓷店、工作室都养狗。那些小狗能相对自由地“自我遛狗”,频次取决于门被推开的次数。它们情绪稳定,有很强的自我管理能力。狗如果丢了,更多可能是被人带走,不是因为贪玩或迷路。
相比之下我的狗已步入中老年,却仍在每天遛狗时对人穿衣服和开门的声音异常兴奋。每次撒开绳子,都会头也不回地弹射出去。
我还发现,这里大多数店铺没固定的营业时间。有时下午三四点还没开门,有时半夜路过,灯还亮着,里面有人忙着,也或许只是不想回家。那时我隐约觉得,这些人的时间观念,和我的很不同。
景德镇的冬天太冷,小狗每天跟着太阳移动自己窝着的地方,以保证最大的日晒时间。这让我也对阳光有了更友好的态度,而不是总想着紫外线是老化的元凶。慢慢的我也喜欢上了晒太阳。遛狗的时长和场地,自然地延伸了出去。
遛狗时,何时回家不再由钟表决定。我会看看小狗,观察它是否玩得尽兴。玩儿累了再回家,难道不是最应该坚守的时间信号吗?我们的行为,到底该与钟表同步,还是与身体的感受同步呢?
我选择了新手友好的番茄。番茄从开花到结果,需要非常关照。没有大自然的风和蜜蜂的帮助,阳台种植的番茄得在每天早晨人工授粉。如果错过,花就会凋落,果子也结不出。为什么是早晨呢?因为太阳落山后,番茄花会悄悄收拢,第二天晨光升起时,才会再次绽放。
在钟表被发明,世界的时间被统一规定之前,人类漫长的历史里,时间也是由太阳决定的。
比如日晷,记录的是太阳的影子。一天中的“小时”不是固定的六十分钟,而是可变的。随着地球轨道的起伏,“小时”或长或短,白天在冬天更短,夏天更长。日晷本身并不决定小时、分钟和秒,它只反映太阳的高度。
太阳、月亮、星星,在当代生活中似乎早已退居高楼大厦的背面,成了只属于儿童画与诗歌的意象。但以自然变化的尺度来确定食物和资源的可用性、距离和日期,本就是指导了人类几千年繁衍的,不容置疑的真理。
我们检索人该睡几个小时,对着睡眠软件,为不够长的深度睡眠时间难过,看到商业大亨某某一日只睡四小时,叹息自己天生被分配了一具懒散的身体。
可是一觉醒来,神清气爽,或仍疲惫不堪,这些感受难道不是身体就能告诉你的吗?我们是如何变得一定要通过手环与软件,来告知自己该怎么样感受自己的身体的呢?
自然的进程无法被钟表安排。时间的尺度,本应由太阳、月亮、星星和我们自身的感受标定。
手机直接就能拍到好多星星,不是阴天的话每天都有,躺在星空下,一开始觉得星星很小,躺够一段时间,开始感觉自己很小
如果你问我今天做了什么,我无法告诉你我用几个小时干了什么。我只能回想,今天我捏了五个杯子,画了一幅小画,读了四十页书,敲了两千字。
就像小时候,你发现了一块有趣的石头。时间温暖而迟缓,你不会期待什么,也不急着定义好坏对错。只是清净地,全然地观察。而当你足够专注,也许就能觉察到,石头的呼吸。